红楼梦人物研究领域
红楼梦》自诞生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林黛玉的人物形象是很多研究者争相研究的对象。但是竹与林黛玉人物形象研究可以说是一个比较晚熟的研究命题。《红楼梦》早期的人物形象研究大多集中在人物评价与人物批评研究。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以形象塑造、形象阐释的小说人物论研究才逐渐出现在大众的视野。
现如今,学界对于竹与林黛玉人物形象的研究主要可以分为三个方面:竹环境对林黛玉人物形象的塑造、竹意象对林黛玉人物形象的观照、竹文化对林黛玉人物形象的阐释。从现存的文献资料看,竹与林黛玉形象研究涉及到诗学、美学、文化学、叙事学等多维度的研究视角,笔者将竹与林黛玉人物形象研究的文章归纳整理,以纵向的史学研究为经,横向的同位比对研究为纬,希望能够梳理出关于该命题完整的学术脉络。这一命题对以自然物象为主的小说形象塑造体系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竹的客观物象对林黛玉人物形象的塑造
竹作为客观的自然物象,必然会以景物与环境的形式出现在《红楼梦》的创作之中,从物象与环境的角度去阐释林黛玉的人物塑造,不同于竹的意象表达和竹的文化蕴涵,竹与林黛玉产生联系必须经过潇湘馆这个环境介质,竹作为潇湘馆的主要景物,起到了借助客观物象表现林黛玉主观情意的作用。其实写《红楼梦》的翠竹,就是在写林黛玉。这就是所谓的“以景衬人”。
吴士余在《绘景见色——古典小说艺术琐谈之二》中认为:“小说中的景物描写并非可有可无,而是构成艺术整体的有机部分。它除了交代人物活动的时间、地点,还为刻画人物性格,揭示作品主题,提供了适宜的活动场景和气氛。”①
潇湘馆竹景的描写对林黛玉人物形象塑造的研究历来是研究者研究的重心。早期的研究者多着重表现出景与人物形象通感式的对应关系。正是由于中国传统的文学理论体系强调“缘情”、“感应”、“天人合一”的研究方法,所以早期的研究者对待《红楼梦》中人与物的关系也更多的以体悟的方式进行研究。
关于竹与林黛玉人物形象塑造与阐释的关系其实早在脂砚斋就已经关注了。在《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一回中脂砚斋在:“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旁有批曰:“此方可为颦儿之居。”②在第十七、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宝玉的题诗“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处,己卯本有夹批曰:“‘尚绿’、‘犹凉’四字,便置身于森森万竿之中。”③在第二十六回“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处,甲戌本有夹批道:“与后文‘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一对,可伤可叹。”④虽然脂砚斋批语大部分重在体悟景物之美。但却体现出脂砚斋对小说寓意的把握能力和对小说人物创作的敏锐的洞察力。脂砚斋的评批初步感知了竹子在林黛玉人物形象塑造和阐释的重要作用。
其他评点家同样在《红楼梦》批语中提及竹景与林黛玉人物形象的深层次关系。张新之在《妙复轩评本石头记》中也有提及竹与林黛玉的关系。在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中“又改题:‘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张新之评曰:“赐名潇湘馆则竹不栖凤而渍泪矣。天宝为之,谓之何哉!”⑤在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中“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玉之薄命,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想到这里,又欲滴下泪来。”张新之评曰:“即景生情,千条万绪。其孤不敌钗明矣。”⑥在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中“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张新之评曰:“一片愁惨,写得恰好。”⑦同样在这一回目中“又听见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张新之评曰:“余音袅袅。”⑧在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中“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再听时,惟有竹稍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张新之评曰:“迷离恍惚,是耶非耶?又从李、探一点风月。”⑨
姚燮在《增评补图红楼梦》中第二十六回文中“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静无人声”后评曰:“湘帘八字写出沉沉院落光景。”,“于香用‘暗香’二字,于声用‘细细’二字,是一篇静境文字。”⑩他同时在第三十五回中另一则评语说:“为潇湘馆鹦鹉亦出力一写。其出力写竹与鹦鹉者,皆出力写黛玉也。黛玉,牡丹也;竹与鹦鹉,绿叶也。牡丹虽好,全凭绿叶扶持。”11在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中“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评曰:“如此情景,伤人心当此,其何以堪?”12
洪秋蕃在《红楼梦抉隐》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回后评云:“宝琴等即结队而来,史湘云又以史鼎外放入园来住,为大观园壮色,为诗社增辉,可谓盛矣。衡芜苑即添香菱,又添宝琴,复来湘云,清芬蘅芷,倍觉浓艳花繁。而潇湘馆绿竹猗猗,未免有凄凉之感。然有凤来仪之地,原非群鸟所得而栖,正不必为之眼热也。”13
依笔者之见,张新之与姚燮的评批皆侧重于竹景所传递的情感。二者皆借景抒情,即景生情。在景物的衬托下,赞扬了曹雪芹在“通感”上的建树。可以说张新之与姚燮的评点,能够体悟到景、情、人三者的关系。而洪秋藩则初步认知了潇湘馆的自然景观与文化内涵的表里关系。
除却《红楼梦》文本的评批之外,在以《红楼梦》赏析的诗歌作品中亦能看出竹景对林黛玉性格与命运的暗示与咏叹。焕明在《金陵十二钗咏·林黛玉》中写道:“秋满潇湘映茜纱,檀药绿影几枝斜。多情何事耽多病,落泪无因葬落花。”14其中“潇湘”、“绿影”暗喻翠竹,通过翠竹的象征意象烘托出悲凉之景,黛玉的愁闷的心境跃然纸上。杨维屏《红楼梦戏咏·黛玉》一诗中提到:“凉云硯碧护潇湘,竹晕斑斑点泪光。病肺酿成秋瘦损,痴心幻出梦荒唐。”15此处竹的景物描写运用象征的艺术手法暗喻出林黛玉的悲惨命运。另外还有何镛在《㻬琈山房红楼梦词》篇中《午休推枕·渔家傲》一词中写道:“燕语莺啼销永画,潇湘翠竹千竿秀,欲得卿卿开笑口。卿知否?恐教睡损鸢肩瘦。枕上鸳鸯前日秀,无猜两小长厮守,小语喁喁无作为。休辜负,任他欹枕金钗溜。”16此处的环境描写表达了宝黛懵懂爱情的俏皮,以及二人那种炽烈的爱意。钟晴初在《红楼梦歌》中提及:“怡红院落潇湘馆,春去秋来歌纂纂。翠竹栏前夜雨寒,桃花帘外东风软。”17全诗通篇描写环境,但却暗喻了宝玉和黛玉那种忽远忽近的爱情,有喜有悲的爱情感悟。
此类描述黛玉的题咏诗多具赏析性质,且多为抒发个人情感。此类诗歌把竹景与林黛玉人物形象的性格、命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并且暗示了曹雪芹在塑造林黛玉形象时,将竹的描写深深融入到林黛玉的形象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