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聪理想的艺术特征
傅聪先生是我自幼学琴的榜样,在我后来的工作当中,傅聪先生的演奏艺术也时常会出现于研究视野。除了聆听傅聪的唱片之外,我也曾有幸在现场聆听过先生的两场独奏会,印象都极为深刻。傅先生的音乐会,能够在一开始就将人带入一种音乐朝圣般的氛围当中,而在现场音乐会中,令我更加鲜活地体会到了傅先生的独门技法与演奏风范,特别是他对每一处细节的精雕细刻、对每一个音符的深思熟虑,令我深为叹服!
傅先生的演奏从来都不是技巧派,
而是以修养、境界和情感见长
傅聪先生的演奏艺术中,扑面而来的就是其浓浓的文化气息。因此我十分惊讶地看到,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傅先生刚刚在肖赛得奖时,竟有不少人认为他是因为“技术好”所以得奖,甚至于在今天的一些业余人士中,竟也还有人持这种观点,即傅先生的技术表现胜过音乐和情感的表现。我想,今天的任何一位音乐专业人士都会对这种看法感到可笑,而且实际情况恰恰与此相反。
诚然,傅先生的技巧是精湛的,即使在高龄之后仍保持着不错的技术状态,然而,傅先生的演奏从来都不是技巧派的,而是以修养、境界和情感见长的。就连傅聪本人都曾多次表示:“从纯粹机械的弹钢琴的本事来说,所有钢琴比赛里的选手、所有音乐学院里的学生,都比我强。可是讲到追求一种精神的境界,讲到声音的变化,讲到音乐里的‘言之有物’,那他们还是有很大的差距!……老实说,我觉得太重视技术方面这一点,不光是国内有这个毛病,也是世界性的。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情。物质文明发展得很快,可是精神文明越来越贫乏。……比如说,现代世界上有名的年青一代的演奏家,不论是哪一行,钢琴也好,指挥也好,提琴也好,我觉得比起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的大演奏家来说,在修养上是差了很多很多。”
傅聪先生还曾经感慨:“优秀作品的精神境界是如此之高,艺术水准是如此之完美,没有任何演奏可以达到作品本身具备的‘高’和‘美’。可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人越来越变成机器的奴隶,商业化的奴隶。追求精神价值的我们已经成为了古董,真的是古董!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肖邦、德彪西……这些人的精神境界,对我来说就像中国的老庄、杜甫、李白一样的高。那种高度,现在真是没有人能够企及的!”
这些话正是傅聪先生对于技术与文化修养之间关系的看法,而他在各种访谈、讲学中不断强调的,也都是文化在演奏中的重要性。比如,在听音乐方面,傅聪就表示要从广泛的音乐作品中汲取养分,而绝不应局限于钢琴音乐这一狭小领域,他说:“我平常喜欢听的音乐中,钢琴的音乐最少,基本上是跟钢琴没有关系的。我最喜欢的作曲家之一是柏辽兹,他就从来不写一个钢琴作品。”
莫扎特音乐是“贾宝玉加孙悟空”,
傅先生的气质最像肖邦
傅聪先生的演奏所呈现出来的文化修养中,最引人瞩目和津津乐道的,就是他在诠释西方音乐时所展现出来的中国古典文化神韵。比如他会指出他所热爱的西方音乐作品同中国传统文化间在精神层面的共同之处。他曾把莫扎特的音乐比喻为“贾宝玉加孙悟空”。其似宝玉处,是“他洞察人间万象,对人的理解非常深透,能理解到人的最细微处”;而莫扎特的千变万化、上天入地,则是孙悟空的一面了,此外莫扎特以某一主题“要怎么编就怎么编,而且马上就编”,就如孙悟空“拔一根汗毛就可以变成一样东西”一样的本领。
对于德彪西,傅先生说:“德彪西其实只是意外地生在法国,他的心灵根本是中国的。……他的音乐的根是东方的文化,他的美学是东方的东西,他跟其他作曲家是完全不一样的。很奇怪,德彪西最能够做到一个能入能出的境界,那就是中国文化的美学上一直在追求的东西,而且他有这个无我之境,就是‘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那种境界,德彪西里头全是那种境界。”